回台灣打禪七

許常一

v因緣不可思議v

參加總本山的禪七幾乎已成了我每年暑假回台必不可少的一項活動。由於時間被限定在八、九月，我別無選擇只能遵照禪堂排定的禪七活動來報名。不過，因緣說來也真是巧妙，我第一次報名法鼓山總本山的禪七活動碰到的便是「初階禪七」，第二年又恰好排到「中階止觀禪七」，接著連續兩年是「高階話頭禪九」和「話頭禪十」，再加上在美國參加過的「默照禪七」。這一路我也算是按部就班地打上來，看來似乎已經把聖嚴師父所教導的漢傳禪法給全過了一遍了。人說：「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？」禪法既是法鼓山的寶，我這也勉強算是入過寶山了，至於寶物呢？實話說，只能說是「看過」，但離「到手」還遠得很呢！

可能有人會質疑，你都打了那麼多次禪七，怎麼還這個「德行」啊？這話雖不免讓人洩氣，但實話說，連我自己都很想知道為什麼呢！師父不是說：禪的修行能讓「懦者立，頑者廉，狂者謙，剛者柔」嗎？怎麼我到現在還是只能在「立，廉，謙，柔」前面橫擋個「不」字呢？對自己徹頭徹尾審查一遍後，我歸納出以下幾個原因：首先，先天不足根器太弱，其次，後天習氣養成的積重難返，最後是眼高手低，基本功太差。

學禪要得力，首先必須要有一個穩定的身心，偏偏我又是性格急躁，對境超易起反應之人。平時既容易興奮快樂，也容易動怒生氣，美其名曰「性情中人」，實則是「EQ」過低。看到道場許多師兄姐，也沒見他們多常來打坐，但其性格之穩定成熟，常讓我相形見絀，慚愧不已。這是學禪先天不足的缺陷。不過，也正因為如此，學禪對我已不是一個「選項」，而是一門自救的「必修課」了！

每回參加完長期的禪修活動回來，身心都恍若罩著一層「金鐘罩鐵布衫」，好像全身那些不安定的戰鬥細胞都給降伏了，平時容易讓我起反應的「逆境」，此時我竟能安之若素，不為所動？簡直是百毒不侵啊！剛開始我還為我終於「換了一個人了」而歡喜不已。不過，參加禪七次數一多，我就逐漸明白過來了：原來「我還是原來的我」啊！這真是讓人沮喪！隨著禪七而來的定力原來竟是有「使用期限」的。

即使禪七定力的有效期限不長，能在一年之中圖個一兩個月的清淨，讓自己的腦子處於清醒而不被習氣所愚弄，這對我也是極為珍貴的，因此我更加不能斷了這個難得的充電機會。今年暑假回台灣前我開始留意總本山的禪七活動，沒想到幾乎沒有禪七可報，唯一一個「初階禪七」也多虧法師的幫忙才吊得上火車尾。看來，因緣果真不可思議！漢傳禪法的精華盡在話頭與默照，然而每次參加這類高階禪七，我總不例外地必須經歷混亂的前三天，至於後面的四天是漸入佳境還是起伏不定還得碰運氣呢！過去的修行人每日精進，在禪堂外功夫就持續練著，進禪堂的那一刻基本上是抱著不要命的決心在禪堂裡用功，禪堂正是他們集中火力燒開那冰封千年的無明冰山的聖地，正所謂「剋期取證」，這與佛陀當年在菩提樹下所發金剛大願「不成正覺誓不起座」是同樣堅定而神聖的！然而我卻常常是拖著工作後疲憊不堪的身心進禪堂，為的只是固定的「進廠保養」或者「充電」。這樣不同的身心狀態自然造就了極其不同的禪修結果。「登高必自卑，行遠必自邇」，我自忖如此薄弱不穩定的禪修基礎如何能登上「話頭」與「默照」的禪堂呢？所以這回的初階禪七，與其說是湊巧，倒不如說是我的身心狀態所召喚而來的因緣吧！

v第一晚的震撼教育v

也許是僧團法師的慈悲，不願錯失任何身心狀態並已準備好接受頓法禪法的禪眾，因此在美國的禪七活動，並未全然按照由初階到高階這樣的次第來開設。雖然LA道場所舉辦的默照與話頭等高階禪七我很少錯過，但我感覺越了解漢傳禪法，就越覺得自己的禪修基礎不夠紮實與穩固。抱著打好禪修基礎的決心，今年暑假我來到了南台灣的台東「信行寺」禪堂。「信行寺」坐落於一片靜謐的社區巷弄中，神奇的是一爬上二樓禪堂，舉目所見盡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及稻田，我心想在這綠意盎然的環境中禪修，肯定十分快意！在例行的環境和禪堂規矩介紹完後，很快我們就各自回寮房休息了！

就在熄燈前，我也閉目準備進入休眠狀態，忽然「啪」一個大聲響把我給驚醒，原來是櫥櫃門的彈簧太緊，只要學員不把關門的動作做到位，門就會自動啪一聲地彈回去。我心想：「各位就不能小點聲嗎？」接著準備入睡了，又是「啪」地一聲，我心臟急促地跳了幾下，真的被嚇到了！都還沒反應過來，此時又是「啪」一聲，我真是按奈不住了，豁地起身，我惡狠狠地瞅著聲響的來源，那句「拜託！小聲點好嗎？」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時，忽然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湧了上來…天啊！這不正是我一向以來的慣性行為模式嗎？只要碰到不合我意的狀況發生，立刻就起瞋心，接著口出惡言或者表達不滿的身體動作，就成了宣洩瞋心的工具。

我來這兒學習禪修，就是為了解除束縛在身上的這些錯誤的習慣性行為模式，結果，課程都還沒開始，我就要掉進這種錯誤行為的輪迴中嗎？我心裡一驚，往旁邊一看，發現大家都或安靜地躺著或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，似乎沒有人對這個聲響起像我這麼大的反應？這真是讓我太震撼了！我心中霎時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慚愧之心。我來這裡是為了鍛煉我的心，讓我的心更強大，能包容更多事物，結果，就這麼一個小小聲響，都能讓我大發無明火，我的心也真是未免太脆弱了，太易為「境」所轉了！我當下立刻發了一個願，往後幾天若碰到不合我意的事，我一定要保持警覺，保持覺知，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對「境」起反應了，禪七期間我必須更加留意這種不經意中所流露出的習慣性行為模式，監看它，識破它，絕不讓它隨意操控我的身口意。如果沒能識破存留在我自己身上的這些慣性思維及行為模式，我就永無掙脫這些束縛的可能。

v體驗呼吸 進入默照v

這次的初階禪七帶領的法師是果鏡法師，法師果真是帶禪修很有經驗的法師，為了讓禪眾身心放鬆，上座第一天就告訴大家，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可以儘量睡，這招果真很有效果。因為在第一天這麼不帶罪惡感的放鬆調身後，我第二天很快便進入狀況了。由於打定主意要練好基本功，我不斷地放鬆身心，也儘可能地把數息的方法用到底。以前數息的時候多半是知道「一個我」正在「數呼吸」，但基本上呼吸是呼吸，我是我，我與呼吸的中間成了妄念可以活動的空間。但這次有幾炷香我能感覺「自己」正與「呼吸」共進出，妄念的空間被壓縮掉了，那一剎那我感覺自己真的是在「體驗呼吸」了。

果鏡法師也跟大眾分享，當你數息或隨息到一個穩定的階段，且沒有太多妄念時，此時你的心很清晰，即使你眼睛是閉上的，都能感覺到眼前是非常明亮的，這時你便可以嘗試進入默照「觀全身」的狀態。你可以很清楚地覺知到自己正在打坐，妄念來了你知道，身上某個部位的覺受如何你也知道，但你始終保持在「知道自己正在打坐」的狀態。有時可能心識的力量又減弱了，此時妄念又會進來，你可以再度回到數息隨息的狀態中，等狀況穩定後再進入「默照」狀態。法師說有可能我們會在這種不穩定中來來回回於「數息」與「默照」之間，然而這不正是修行的必經過程嗎？

v隨時放下，只有當下v

平常愛動腦筋思考的人，禪修時最大的障礙便是「掉舉」、「散亂」，對此我可說是深受其害。這次果鏡法師給了我們一個很重要的提醒：聽完師父的開示後，就應該立刻把師父的話放下，回到方法時就該全心全意地用方法。這真是一個太棒的提醒了！師父在禪七中的開示可說是最受到禪眾們的喜愛，我有時甚至覺得即使我禪坐不得力，但禪七期間光是聽師父的開示也算值得了！但聽到法師這個提醒後，我才發現用方法時稍一不注意，恐怕就會讓我在該用方法的時候，還不自覺地在思維師父所講的法義，如此一來，非但沒有掌握寶貴的禪修時間，且徒增腦中揮之不去的妄念，實屬不智！

每回打禪七，總要經歷混亂的前三天才能真正進入禪坐的用功狀態，之後時而穩定時

而混亂仍是一種常態，面對混亂的一炷香時，我還是難免會有挫敗的感覺。但這次師父的開示中提到『前念與後念』的觀念對我的幫助頗大，當我們數息數得很好時，那是一種前念後念「淨念」相續的狀態，這表示我們方法用得很好；但當妄念來時也不用感到挫折，因為當你意識到有這一妄念時，它早已成為一個已經過去的「前念」，既然已經過去，就與當下這一念沒關係了。佛法所說的「無常」其樂觀積極的一面，便是「每一個剎那，每一個時刻」都是全新的，既然如此，每一個當下我們都可以從頭開始，重新做人！所謂『放下屠刀，立地成佛』不正是如此嗎？有了這個觀念，我的確能很快地放下「過去」，無論它是好是壞，而專注在當下這一刻。這個適時提醒，大大提高了我禪修時的品質，事實上這種「放下念頭，專注當下」的練習，正是禪『無所求』的精神，也正是我們應該時時拿來應用在日常生活上的一種人生態度。

v念頭有重量，按摩有奇效v

也許是受到最初學禪坐的習慣所影響，總覺得「長坐久坐」才能有效果，「只管打坐」才能讓我心澄慮靜，所以對經行(walking  meditation)我始終當它是禪七期間的陪襯活動，活絡筋骨的功效居多。但這次果鏡法師帶經行的時間頗長，一炷香內有時快步經行就跑了三十多分鐘。當自然經行時我不斷提醒自己把念頭「丟掉！放下！」等到快步經行繞著整個禪堂外圍跑時，由於經行範圍頗大，法師也要求保持間隔距離，所以跑時要保持一定速度才能跟上而不拖距離。若按照平時運動的快跑方式我肯定早就氣喘噓噓撐不下去了，但這次我不但撐下來了，且一段時間後我開始可以很清楚地察覺到「念頭」的重量，因為當我方法正確，身心放鬆且不帶著念頭跑時，可以感覺身體一點負擔都沒有，跑再久也似乎不是問題，但當念頭又冒出來時，整個身體立刻感覺沉重不已，負擔頓時倍增！足見平時我們不自覺地在一堆妄念中空轉，這將給身體帶來多大的負擔與壓力！

禪修期間另一個被我輕忽的活動是「按摩」。由於這兩年苦於腰痛，平時甚至不敢打坐，之所以還敢帶著腰傷參加禪七活動，是因為對打坐還是有點信心，也相信打坐能增加自體療癒的能力，因此這幾次的禪七期間我隨身都帶著護腰和熱敷墊，就怕撐不了這七天。由於負傷上場，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坐得非常直正，身體放得非常鬆，以利內部氣血循環。更重要的是，以前常常不當一回事的禪坐後的按摩活動，我這次做得特別的賣力。我非常認真地跟著法師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按摩，而且按摩得特別用力，一場按摩做下來居然流了我一身汗，感覺整個身心特別舒暢。除了按摩以外，禪坐之間的坐姿與立姿運動我也做得非常認真，就這麼調整了身體兩天後，我居然在第三天的晚上按摩結束後，發現自己腰部脊椎上那個困擾了我兩年的痛點似乎消失了！意外治癒了我的腰傷肯定是此行最大的意外收穫！！

v神聖的護七使命v

每年參加總本山或台灣其他分院的禪七活動，總能感受到漢傳禪堂特有的那份莊嚴肅穆的禪修氣氛，時而也會看到一些熟悉的法師和義工菩薩的臉孔，看著他們莊嚴而安定的身影，對他們每年參與護七及全心全意地照顧禪眾身心的辛勞，既感激又佩服，心中真的覺得護七實在是非常神聖的一件工作。所幸，每年LA道場也都會舉辦禪七活動，這樣便有機會可以回饋並奉獻一己之力，負擔起護七的神聖使命了！